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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2 / 2)

  他一把压住我手腕不让我夺那酒碗,淡淡地道:“公主误会了,这是我喝的。”

  他的手冰凉,我仿佛被针扎了一下,迅速抽出手腕,泼洒在手背上的酒花闻来竟很是刺鼻。

  他抬眼瞧了我一眼,又移向窗外。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此刻的眼神一点不似在城头单膝跪下时的晦涩不明,此刻的他眼神狂放不羁,似乎此刻就站在两军阵前,策马迎风,傲然面对十万东阾大军。

  在他垂眸继续喝酒的瞬间,那种凌厉之气消失了,但我总觉得他身上的气势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究竟是什么不同,我却说不上来。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他这般喝酒,一碗一碗,象喝水一样。他喝酒的速度并不快,并非军中传言的气吞山河、豪情四射。正相反,他喝得很斯文,喝一口停一停,但从不曾真的停下,仿佛可以永远这样喝下去。他甚至喝得很悠闲,时不时抬起指尖轻敲桌面,或是面向窗外欣赏月色下的桃花,简直拿坐在他对面的我当做空气一般。

  当他喝到第七碗的时候,我实在不能干坐着了,也举起杯赌气式地和他对饮。无奈我的壶小杯小,怎么也不可能喝出他那种气势来。更可恶的是,他还投来讥嘲的目光,这让我觉得自己跑到厢房来见他根本就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血战在即,所以这实际上是一场生死离别。

  公主不胜酒力,所以闷骚给公主喝的酒和自己喝的不是同一种。

  ☆、冰心在玉壶(三)

  我啪地放下杯子,冷冷地道:“既然将军没有什么要紧事,那么请自斟自饮吧,本公主累了,恕不能奉陪。”

  他轻击桌面的指尖微微一顿,只是微微的一顿,便接着悠闲地喝他的酒,赏他的月,仿佛我来还是走都与他无关。

  我已起身,见他这般,勉力憋住胸口一股闷气,也学着他的悠闲模样轻飘飘地道:“赏月怎可独自一人呢,可惜本公主今日确已疲惫不堪,将军不若另寻佳偶,好过在此处形只影单。”

  他终于回过头看我,故作吃惊地问:“佳偶?”停了片刻恍然道,“公主是说史娇娇?公主真乃贤良之典范,若整个大周国的妇人都以公主为榜样,想必各家内院的纷争也会少去很多。”

  我脸色发黑,正想甩手离去,他又道:“可惜呀,我欲有佳偶相伴,怎奈佳偶不愿与我相陪。”

  他这话说得极暧昧,我稍稍一愣,忽又意识到他说的“佳偶”未必是我,说不定指的是史娇娇,顿时脸色更黑几乎可以融入窗外的夜色里去。

  这时他也起身,一手提着酒坛,步履缓慢地走过来。经过我身边时他脚步不停,语气轻松地道:“赏月有何趣味,本将军只想喝酒,只等明日杀他个痛快!只可惜你皇兄后边派来的援兵都是些摆摆样子的新兵蛋子,带着这批刀都拿不稳的兵,本将军怕是玩不尽兴哪。”

  他突然停步,转过头,带着些许醉意和玩世不恭道:“若是本将军此次把命玩丢了,公主可得记得把我唯一的侄子骆家宝交给史世子。”

  仿佛时间冻结,我的五官突然间停止了感知。我听不见他后面说的话,闻不到周遭酒香刺鼻,尝不到嘴里的苦涩,甚至手脚冰冷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等感官恢复时,他已经消失在回廊尽头。

  他在说什么?在托孤么?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是闲得慌来喝酒的么,不是为了报那一巴掌之恨故意来气我的么?

  我恍惚地迈开步,开始很犹豫,到后来越走越快,在侍女们愕然的目光下推开众人,绕过屏风走出庭院,在门口站住,垂手而立不知所措。

  他已走出一段距离,单手提着酒坛,边走边唱着什么。他唱得很难听很滑稽,走调走得不像样,歌词模糊不清,但我一点都笑不出来。

  或许感应到我的存在,他站住,背对着我,天地间寂静无声。我张口想说什么,但喉咙酸涩发不出声音。我以为他会转身对我说什么,那么我也就能对他说些什么,但他始终没有。

  忽然他举起酒坛,仿佛是对我,也仿佛是对那些遥远的早在一场场战火中接连逝去的骆家灵魂,高声道:“这一战,只为池州百姓而战!”

  他又迈开伤腿,走得缓慢而艰难。他又在唱歌,五音不全,但这一次我听清楚了歌词。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我心如针锥,这就是无数大周将领的写照,而这一切都是拜我“伟大”的家族所赐。天明时,我名义上的夫君,骆家这一代中最后一个子嗣,即将赶赴沙场,生死未卜;而我,明日一早就将踏上回襄城的旅途;而此刻的我们,却无法说出一句道别的话,我的痛苦,他的悲凉,只能在我与他的背影之间徘回旋绕。

  很久没有真正流过泪,此刻的我却泪眼模糊。他果真想兑现白日里城头上最后的诺言么?果真想为池州百姓肝脑涂地死不足惜么?我突然意识到,很久很久以来,自己做梦都想跑过去牵他的手,与他同退同进,但是凭什么?我不是他心目中的妻子,我是他骆家的仇敌,我逼着他在城头说出了与池州共生死的诺言,我与他之间的隔阂犹如深渊四海,我甚至不知道他在说出那句诺言时,是心甘,还是无奈?

  只是握紧拳头站在原地,我便已用尽全部力气,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我都没有出声,他亦没有回头。我不知道他在走出我的视线时,脸上是什么表情,而我的眼泪,已经打湿了池州的夜空。

  ……

  池州的凌晨湿气很重,无数细小的水珠凝结在空气中的浮尘上,一眼望去到处都是雾蒙蒙的。若在和平年代,此番景色不免被诗人咏叹,赞叹江南小城的秀美,但此刻却只让人觉得前途如这片雾气般茫茫无终,连偶尔的一两声鸟叫听来也觉得凄凉。

  昨晚那一觉我睡得极差,虽然疲惫困倦,但总不能深睡,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天还没亮,我就坐起身双手撑着床板发了好一阵呆,心里想着该来的总也要来,便自己穿了衣服出去打发凝香整理行装。

  本以为我已起得够早,没想到凝香和侍女们竟是一夜没睡,已将行李都打包装箱,大大小小的包裹木箱沾满了整个花园的小径。朵儿顽皮,拉着奶娘的衣襟咿咿呀呀吵着要看这要看那,有两个侍女又整理出来一些杂物,问凝香要不带上,见我出来,大家纷纷跪下请安。

  这些侍女虽与我素不相识,但在池州的这些日子也算是同甘共苦,共同担着惊受着怕,此时分别有可能便是永别,想起来怎不让人觉得凄凉。

  “凝香,带不了那么多东西,把换洗衣服和必需品带上,其他的……”我环顾四周,逐一朝侍女们看去,“其他的东西你们看看,喜欢什么就拿什么。我此来匆忙,身无长物,这些就算是些不像样的赏赐。”

  有一名侍女忍不住抽泣了一声,又咬唇忍住。四下里一片寂静,接着几名侍女都嘤嘤抽泣起来。我既心酸又无奈,心里明白这哭声不仅仅代表离别的惆怅,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恐惧。这次回襄城,除了凝香,身边的人我只带走奶娘一个,她本就是外乡来得寡妇,只身一人无牵无挂。但其他这些侍女却多是有家人在池州的,战火连绵后我自身都难保,即便带走她们也无法给予所有的人足够的庇护。

  “公主,该启程了。”

  史清月白色的战袍出现在花园的月门口,我又与侍女们嘱咐了几句,在抽泣声一片中迈开了步。

  为了不惊动池州将领和百姓,我一早便与史清和许遣之商妥,由史清和几名亲兵护送我出城,许遣之则率六百多名由禁军和平南兵组成的护卫队在城外等候。我乘坐的马车出城门后,这六百多名士兵被分成两组,许遣之在前,史清断后,我的马车则被护在两队之间。为了能随时照顾到我的安全,史清则亲自护卫在我的马车旁。

  安排妥当后,队伍已整装待发。从池州我的府邸门口到城门外,我一直象只蜗牛般瑟缩在车厢里,直到车轮开始滚动的那刻,我忽然不可抑制地想要回头,最后看一眼这座弥漫着湿气的城池,看一眼她伤痕累累的城墙,看一眼被悲凉笼罩着却依然屹立的城头,或许,还期盼着在城头寻找那个玄色的背影。

  “停车!”我高叫。

  许遣之和史清首尾照应得果然甚有效率,我呼了这声不多时,整个队伍便缓缓停住。

  我掀开车帘扭身朝后望去,视线还未上移到城墙就被眼前的景象吃了一惊。以李涛为首,整个池州的守城将领几乎全部出动,全都重甲骑马跟在护卫队后,将领们身后是大批的池州百姓,其中不乏须眉雪白步履蹒跚的老者和怀抱婴孩的妇女。

  我内心震动不小,情不自禁从车上跳下呆呆地面对这些人。许遣之见我下车,连忙也下了马,弯腰恭敬道:“公主请回吧。”

  李涛和将领们远远瞧见我下车,纷纷下马单膝而跪,一时间城门前战甲、武器摩擦碰撞的声音响成一片。在他们身后,百姓们也随之跪下,人群象骨牌一样自前向后一排排跪倒。我见他们脸色苍白面有戚容,除了成片的跪倒的声音,没有一人说话。

  我茫然转头问许遣之:“这……这是何意?”

  作者有话要说:

  ☆、冰心在玉壶(四)

  许遣之道:“陛下此次派来的援军多为新兵,没有一点实战经验,无法与东阾军匹敌。虽有附近城池的援军做补充,但粮草方面不知为何却又跟不上。这几日陆续送来的粮草多有腐败充数的,说好的军饷更是不见踪影,因而池州城内流言飞起,将士积怨百姓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