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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日子他无意看见汪氏给她嫡亲外甥童士贲做了一箱子的四季衣裳,有皮有棉有单有夹,都是眼下最时兴的款式,裁缝铺子来人结帐的时候说总共花费了十八两。顾朝山倒不是心痛这区区十八两银子,而是忽然发觉汪氏对自家小儿子竟从没有这样上心过。

  闲暇时出去应酬,有相识多年的老友就语重心长地劝道,说你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眼下顾家三子当中,只怕三郎日后还有些大出息。汪氏如此短视不顾体面,单因为小儿子的生庚八字不好,就屡屡做出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无异于自绝后路……

  他们是夫妻一体,人家说汪氏这个亲娘无情无义的时候,少不了要唾弃几声顾朝山这个当亲爹的窝囊。现下那孩子还在进学,看在至亲的份上尚有五分修补的机会。日后等那孩子有了大出息,只怕就再也养不亲香了。

  这话的的确确说中了顾朝山的心事,这小儿子的事还是要照管才是。

  回去之后他就专门拿了一家药铺出来,吩咐掌柜把每个月的利润不汇总帐,专门往沙河老宅送。还给几家相熟的裁缝铺子并茶楼酒楼和书斋打了招呼,但凡顾家三少爷过来一概不用给付银子,月底的时候同茂堂的人自会过来结账。

  顾衡对于这份迟来的善意全然笑纳,没有半分好不好意思。

  在那场大梦里,他以一介秀才之身谋得王府一长史的位置,可谓是声名鹊起荣耀乡里。莱州的顾氏一族闻听后举宅搬到京城,靠了他的庇护大哥二哥将同茂堂开得风生水起。孰料一遭事败,顾氏满门拔脚就逃。若非偏居一隅的顾瑛得知消息匆匆赶来,他身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顾衡垂了眉睫坐在椅子上,默默想着心事。

  他生得实在是好,因为眼神清透神情儒雅,有意无意望过来时就给人一种深情款款的感受。似是察觉对面的目光,他抬起头笑问道:“为何这样这般傻乎乎地看着我?”

  顾瑛红了脸啐了一口道:“哥哥我发觉你不但脸皮变厚了,心肠也变黑了。老爷将那间药铺的利润划给你,每个月都将近多了五十两银子的进项,也没见你过去好生说声谢谢。”

  顾衡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书合上,“在看惯生死的人面前,莫说五十两就是五百两五万两也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老爷不过是迫于外面的舆论,这时候才想起描补断了二十年的父子情,只可惜晚了一点。嗯,这段时间不管哪里来的银子通通都要换成海盐,也许这辈子我就要靠它翻身了。”

  顾瑛喜欢看他这种运筹帷幄胸有成竹的样子,这段时间她一直帮顾衡在家中收额盐份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但是兄长做事自然有道理,如今只管照做就是了。

  兄妹俩正在并头核算手中的银两还可以买多少海盐时,就听大门被敲得哐当作响。

  急步打开后一看,几个衙差拿了铁锁木棍站在门外。一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上下打量几眼,满脸煞气道:“顾衡,有人出首告你扰乱律法走私海盐,知县老爷签下文书,要请你到衙门口一叙……”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要干大事……

  第十九章 典史

  顾衡一见这人的衣饰品貌就知道必定是传说当中莱州县的第三把手,主管刑狱的马典史。他脑中飞快合计面上却堆满笑意,“几位差大哥远道而来,先进来喝杯茶水再说。这天这么热,还费神你们跑一趟,快进来歇歇脚!”

  马典史似笑非笑地扯了一下嘴角,“还请顾秀才不要耽误时辰,早些跟我们去衙门里走一趟,说不定还可以回家来吃晚饭。”

  顾瑛已经极有眼色地在浓密树荫下放好了桌子,又车了绳轱辘从井里把湃着的西瓜吊上来。用菜刀使劲一劈,沙瓤的瓜肉冒着冰冷的霜气,在正午的阳光下散出诱人的甜香。

  几个走得热汗淋漓的衙差顿时走不动道儿了,顾衡见状连拉带拽地把马典史扯进了屋子,说再忙也不急在这一会。况且有这么多差老爷看着,我还会跑了不成?

  顾瑛知道这些人大中午赶过来肯定没有吃饭,忙从屋子里又泡了几盏浓酽解渴的核桃果仁茶,端了几样自家腌渍的蜜饯干盐笋干先放在一旁。

  又风一般到厨房整治了一碟熏鱼,一碟盐蛋,一碗蒸腊肉,一碟炒青菜。所幸因为天气热,早早地便熬了一大锅绿豆粥,这会正相宜。想了一下怕不够,又热了七八个昨日就蒸好的杂面馒头。

  吃了几块鲜甜清凉西瓜的马典史面上缓和许多,看着忙成陀螺一样却不多言不多语的姑娘唏嘘道:“你们顾氏在沙河也是有头脸的人家,没想到吃的用的跟咱们一般模样。说起来也算正经的小姐少爷出身,也一样要做饭蒸馍,家里连一个能使唤的人都没有。”

  顾衡脸上浮起腼腆笑容,略有些拘谨道:“祖母一向教导我们要勤俭节约,老宅这边总共只有三口人,吃穿用度都有限,老人家便不准我们雇佣仆妇。从小到大所有的事都是我们自己做。她又向来心善,像今天这么大的日头还到邻村帮着产妇接生去了。”

  马典史挟了几筷小菜慢慢吃了,见虽是寻常农家作物却另有风味。抬头又看见厨房外面码得整整齐齐的干柴,院子角落里种得整齐葱蒜的两畦小菜园,敞亮处支着几只大竹筛,晾晒着说不出名字的药材,不禁在心里暗暗点头。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有一个衙差就忍不住道:“顾秀才,我们知道你日子过得清贫,可是也不该走邪门歪道,跟人家去贩私盐呐。你好生读书,若是有朝一日考上举人中了进士,不是什么东西都有了吗?”

  顾衡觑了一眼马典史,见他沉了面目兀自喝粥却没有说话。一时心中大定,忙叫起了冤枉,“这是哪个天杀的乱说话,我等读书人首要之事就是晓得国家律法。明知不可为而为,岂不是有悖师长宗亲的教诲?”

  帮着几人斟了一遍自家酿的米酒,顾衡脸上做莫名其妙状,“前几日我为了筹措日后进学所需之费用,将西山精舍里诸位师兄师弟的额盐份例收揽了一些。想等空闲时日到盐厂换些海盐,再运到省城赚取几两差价银罢了,何至于跟走私二字有瓜扯?”

  马典史就冷着脸问了一句,“当真只是你那些同窗的额盐份例,我可是听人说你放出声去准备收几千斤海盐呢?”

  顾衡就叹了一口气,干脆说了老实话,“我收了大概有五百斤的份例,运出莱州县城的时候各位差大哥尽可以过来查看。至于为什么要多收些海盐,是因为我发觉咱们莱州本地盐实在是太过粗略不堪,若是运到两广去跟人家淮盐根本就没法比。若是想卖上好价钱,自然要将咱们的盐想法子提纯。”

  先前那位心直口快的衙差惊讶道:“秀才公你别是读书读傻了吧,咱们这块地界,自古熬出来的盐就是这般模样。你想跟运到两广去跟淮盐比着卖,那要耗费多少木炭多少人工才熬得出来呢?”

  想是终于明白今天这是一场乌龙事,马典史这般性情严苛的人也摇头笑道:“你大张旗鼓收购海盐,其目的只是为了提纯。据我所知约摸五六斤海盐才熬得成一斤精盐,五百斤的份例就要买三千斤的海盐,这样说来你并未违反律法。但你算过这笔账没有,若加上新的工费炭费,你这五百斤精盐要卖上什么价才能回本呢?”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觉得今日虽跑了一趟空路,却难得碰见如此质朴单纯近乎呆傻的小秀才。

  顾衡使劲掐了一下手心努力涨红了一张老脸,吭吭哧哧地道:“不瞒诸位,我在一本古书上找到了一种新式的熬盐法子,所费炭钱工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马典史双目一缩,将人上下打量了几眼后猛地咳了一声打断顾衡的话,“秀才公自有大智,不是我们这些平常人可以攀比的。既然是费尽心力在古书上寻到了法子,那还是好生收藏在密处之地好。今日之事既是误会,我等回去也好跟知县老爷回禀清楚。”

  他说话时特地在“好生收藏”几个字上面加重了口音,顾衡见状楞了一下,马上就心领神会,微微抬手还了一个揖。

  马典史眼中的笑意更甚,抹净嘴巴站起身子招呼同来的几个衙差回转。顾衡微微一笑正准备送客,就见收拾碗筷的顾瑛悄悄塞过来一只绣了方胜纹的棕色荷包。

  马典史一行人刚一出顾家门就唬了一跳,只见门口乌泱泱的占了一大片人。

  为首一个约莫有七八十岁的老者颤巍巍地走上前来,问道:“不知我们族里的衡哥犯了什么事?这孩子虽然自小有些调皮,却从来都是个知理明事的好孩子。你们今日若是要没来由拿他,就先踩着我这个老家伙的骨头上过!”

  马典史忙扶住老者道:“全是一场误会,顾秀才刚才已经说清楚了,我们这就回去销案。”

  顾衡却是木木地站在原地,却是没想到沙河的这些老亲竟然如此重情重义。

  他努力回想,似乎也没为这些人做过什么事儿。不过是过年时在祖母的威逼下,帮周围的邻居写几副对联和往来书信。要不就是偶尔兴致来时,抓一大把点心干果塞给身后那群流鼻涕的小屁孩。

  事情既然已经弄清楚,就没有逗留的必要,马典史一伙人像来时一样飞快的走了。

  路上有人问:“没想到这位顾秀才倒是很有趣的一个人,可见传言不可尽信。都说七月十五生的孩子阴气最重容易招恶鬼,男则强争好斗无有善类,女则克夫克子家宅难安,我看也没那么邪乎。”

  马典史摸摸怀里沉甸甸的荷包,咧嘴无声笑笑,“的确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随同一路的都是追随马典史多年的心腹,另有一人不解道:“这顾秀才是汪主簿的亲外甥,大人何不趁此机会给他没脸,如何这般轻轻拿起轻轻放下?”

  自有晓得顾家底细的人出来细细解释,听到顾衡从小被生母厌弃几欲致死,余人都瞪大眼睛摇头叹息,说虎毒尚且不食子,这汪氏对亲儿子尚且这样,汪主簿对顾衡这位亲外甥有几分亲情就可想而知了。

  众人议论纷纷,就没有注意到马典史嘴角浮起一丝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