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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2 / 2)

  眉头皱了一皱又缓缓舒展开, 微笑道:“这就是顾衡知分寸处,他先默不出声暗中施压,待有人上前主动相询就是上钩了。他是个心中有成算的,看着俊秀清雅不多言不多语, 但往往一开口就一矢中的。”

  端王惬意地吁了口气,“府中仆妇虽然狡猾,但眼界只有头顶上这块巴掌大的天, 哪里会是榜眼之才的对手?一问出这件事确实跟内宅有关,立马就抽身避嫌,这就是他的聪明谨慎处。你顺着挖出来的藤使劲儿挖, 不管牵涉到谁都赶紧来报我。”

  话音到了最后已经夹带了一丝风雪之意。

  魏大智低眉顺眼地应了个是, 又犹豫问道:“那其余两个人怎么处理?”

  端王一边看着案几上一幅水墨八仙图, 一边轻描淡写地道:“这些年我久不管事, 竟不知道府里的规矩竟衰败成这副样子。俞氏贤良过了头,纵得底下的奴才也乱了章法。这件事清楚之后,将那两人的直系亲眷造成名册,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打发出去!”

  魏大智心头微凛, 人也越发恭敬地回话。

  “那董绣娘便也罢了, 那孟嬷嬷可是王妃娘娘身边服侍的。就这么一天一夜的工夫, 那边已经打发好几回人过来询问了。说王妃娘娘信得过身边这几个伏侍多年的老人儿, 让孟嬷嬷赶紧回去帮着熬煮汤药,娘娘一日都离不了她侍候……”

  端王不免微微诧异,好半天才意味莫名地摇头失笑,“她在后头一味扮贤良,我却在前头妆黑脸做了这个恶人。这么多年她身边没有嫡子傍身,却舍却繁华陪我在这个荒僻之地待了十年,所以我处处给她留有体面,没想到……”

  他将手中水墨八仙图一掷,腾然厉道:“你把人看住了仔细给我审,不管牵涉到谁不准退缩。先把那些不安分做事专门挑三拣四的奴才全部给我提溜出来,再到牙行里叫几个经济中人过来,不拘钱财多少尽数往偏远地处打发。只要求一点,日后决不准他们回京。”

  语气当中有不加掩饰的磅礴愤怒,魏大智有些年头没见端王发脾气了,一时惊得不轻。

  却见端王淡漠漠地站起身,“等会儿你亲自去王妃那里传我的话,就说日后府内的杂事就让侧妃李氏处置,让她一心安养腹中胎儿就是了。回春堂的吕大夫说过,她虽然侥幸躲过这次劫难,但若不好生将养就会伤了根本。”

  魏大智打小就跟着服侍端王,自然知道这位主子这些年因为修炼精深佛法,强抑制少年时刚愎暴戾的本性,心头越是震怒面上越是淡然。

  噤若寒蝉之余忙躬身退在一边小声复述了一遍,见没甚差错了就准备出去办差。哪知刚一抬脚,就见门口风一般卷过来一个半大小子,踉跄禀道:“董绣娘跳了井……”

  来人是负责看守嫌犯的小厮。

  刚入夜的时候,工部虞衡司的顾主事说天色已晚,自己不好留在内宅。两个小厮一个送客,另一个留在原地继续看守。当时还看见董绣娘和孟嬷嬷在说话,谁知一错眼的功夫不见了人。

  这个小厮还算机灵,当时觉得不对立马就叫了几个婆子进来帮着查找,结果就在后院的一口水井里找到董绣娘。索性搭救得及时,人半泡在水里,胸口上还有一口热乎气儿。婆子们一阵手慌脚乱,人虽然是救醒了,却是双眼紧闭半个字不肯透露。

  先前一个字不肯多说,现在竟然以死相逼——这桩乱事要是传出去,王府就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端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胸膛起起伏伏显见是气极。一直紧绷着的弦儿砰地一声就断了,有什么东西从胸腔里喷涌而出一泻千里。

  窗下有花匠们辛苦培植的茂密栀子,混着夏夜一重一重的湿意,香气闷得让人无比狂躁和难耐。他眼神陡转冰冷,返身就从书案的暗屉里取出一根乌金缠丝马鞭。

  魏大智骇得腿脚发软,猛扑到端王面前,“主子爷,主子爷,千万忍忍气,千万忍忍气。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大皇子和三皇子等着看您出事,为这么个下贱的奴婢不值得——”

  端王一脚把他踹开,咬牙怒道:“我这口气忍了十年,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整日里修经念佛,却不知道修的什么经念了什么佛。那位既然如此厌弃我,当初我母亲死的时候,怎么不一同赐死我算了?省得留我在这世上,受这些零零碎碎的罪!”

  魏大智心头酸楚,顾不得身上疼痛爬过来道:“王爷您是正经的皇后嫡子,这身份本来就无比贵重。那些人若不施些手段越过您得了大位,怎么都显得名不正言不顺。至于宫中圣人……的态度也无需计较太多,这世上有很多人跟父母兄弟都相处不好,像顾主事也没什么父母缘……”

  说到这里他心中一动,趁着起身端茶的时候,给在外头服侍的小子递了个眼色,又悄悄做了个嘴型,那人心领神会地飞奔而去。

  端王接过斗彩八吉祥灵芝纹茶盏,不过略略沾了沾唇就放下了。仰靠在扶手椅上,无比落寞地颓然长叹,“说起来我也是个正经皇子,怎么就是觉得活得这么憋屈呢?”

  魏大智也是不百思不得其解。

  当年穆皇后还在世的时候,皇帝对彼时的二皇子颇有几分垂青之意。宫里那时候私底下都在传,说皇帝就要立二皇子为太子了。哪想到话音还在缭缭,穆皇后就没了,二皇子也从人人追捧的二皇子变成了无人问津的小可怜。

  十三岁时的二皇子是天之骄子,行事肆意张狂,天底下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儿,单单站在人群中就是最耀眼的存在。

  十八岁的端王在现世里跌撞得头破血流,好不容易才开始一点一点学会收敛自己的暴戾脾气。如今年近三十的端王早已湮灭于众人,沉寂寡言得象一抹灰色的暗影。

  屋角案几上放置着黑漆描金计时龙舟香漏,里头的甘崧香盘散出袅袅娜娜的白烟。香盘上用丝线悬挂了小银球,当盘香烧到某处时,银球便落到下面的錾金银盘上,发出“砰”地一声脆响。

  魏大智小心地瞄了一眼,应该是戌时了。

  也不知底下的小崽子们手脚快不快,能不能把人撵回来?正这么想的时候就听见门口传来稍微凌乱的脚步声,他心头一喜忙上前把门打开,盼救星一样把人让进来低低道:“顾主事,你终于回来了……”

  书房外的隔廊上支了个小桌子,又摆了两把舒服的躺椅。

  顾衡执了一把酒壶,使劲儿闻了一口展眉笑道:“果然您这儿才有好东西,这金华寿生堂的酒我是有日子没尝过了。”

  饶是端王满腹不快也他这副馋猫样逗笑了,转眼又想起府里的烦心事,嗤道:“这满府的人就没个跟我能说话的,要么是阴奉阳违,要么是唯唯诺诺。就连跟了我十几年的魏大智,我就是放个屁他也会巴巴地说是香的!”

  隔着两三丈远站着的王府总管脑袋不自觉地缩了一下。

  几杯酒下肚后,端王有了些微醉意,“王妃俞氏是我成年后亲自选的,那时候只觉得她笑起来单纯可爱,跟宫里那些人不一样。成亲后百事艰难,我也尽可能地对她好。没想到如今的她,和宫里那些勾心斗角的女人没什么两样了……”

  语气怅然若失,让人听着心中酸楚。

  顾衡心中却是不无得意地想,还是自家妹子好,虽然比不上这些京中贵女书读得多,却是性子质朴厚道,更要紧的是这丫头对自己一心一意,无论前世今生都只认准自个。

  端王看他隐隐一脸得意的样子,突然觉得万分碍眼,就挑刺儿一般毒舌道:“怎么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难道还真有哪位姑娘眼盲心瞎看中了你?”

  顾衡的脸色顿时黑下地,又忽然想起面前这位是位皇子,那脸垮下去一时又拉不回来,就一副悻悻然地道:“自然有姑娘喜欢我,而且这姑娘您也见过,就是我妹子顾瑛!”

  端王早年也算是目空一切视规矩礼法如无物的人,忽然闻得这番话,差点儿被口中的酒水呛死,食指连连点着顾衡骂道:“那可是你同姓的妹子……”

  偏偏顾衡今天晚上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耿着脖子道:“她是我祖母收养的孤女,莱州县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既然如此为何她不能嫁我不能娶。至于别人的看法想法,又与我何干?”

  端王瞪大了眼睛。

  半晌才慢慢轻笑道:“是啊,别人的看法想法与我何干?比你痴长将近十岁,却还没有你看得开想得透。我与瑛姑娘只有一面之缘,却看得出她是一位难得的好姑娘。日子定下来的时候,我一定过去讨杯喜酒!”

  顾衡终于从唇角泛出一丝微笑,真心劝道:“女人一天到晚地禁锢在后宅里,眼睛只看得到熟悉的人和物,能够包容还是尽量包容一些。像我家瑛姑,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好姑娘。可有时候她做的事情,还是能把我气得半死。”

  端王把他仔细打量了几眼,忽然笑道:“把你工部的差事辞了,跟在我身边当差吧!”

  顾衡一脸愕然,抠了抠脑袋有些犹豫,“也没什么不可以,我这个性子到您府上当个外管事还是绰绰有余。只是这样一来我岂不是就没有官身了,我家老祖母还指望着我给她挣副诰命呢!”

  几杯小酒下肚,端王早把先前的狂躁愤懑丢远了。闻言没好气地瞪着顾衡,脱口道:“我王府里的属官位子都空着,不会委屈你这个大榜眼当个外管事……”

  顾衡想了一会儿轻声道:“眼下圣人已经有了春秋,朝堂上下不知多少人盯着,我看您在这个关口上不宜有大动作。至于王府属官的位子,还请您帮我留着。哪天您能以皇子的身份堂堂正正立于人前时,让魏总管带个口信给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