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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2 / 2)


  坐在男宾席的顾朝山此时肠子早就悔青了,一股一股的锥心刺痛让他怎么都缓不过劲儿来。

  亲生儿子要成亲了,自己这个当老子的反而像客人一样坐在外边,这都叫什么事儿?

  他几次欲发火掀桌子走人,耳边却直直响起老娘的警告——你若是敢违背一个字,若是再敢出主意祸害衡哥,就请顾氏族老宗亲逐你们全家出族……

  顾九叔好心递过来一杯水酒道:“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今日我陪你一醉方休。哎,你怎么就想不过来这个理儿?如今衡哥是官身,是我们全族的的希望,若是有人敢让他不痛快,只怕那人日后也莫想活痛快了。”

  顾朝山一杯酒下肚,却更觉惆怅和不甘,“那是我的亲生儿子……”

  顾九叔嗤笑,干脆小声揭了他的老底子,“若不是衡哥如今有了大出息,你也想不起老宅还有这么个儿子。当初你……家里那几个若不是有你有意无意的纵容,能对衡哥下死手吗?他能好生生地活到现在,靠的是你家老太太和他自个儿挣的……”

  有管事拖出箩筐,抛出几把新打的制钱儿,引得人人上前争抢。

  顾九叔瞟了他一眼,收了笑意撇嘴道:“前些日子,你家二小子顾徔欲夺瑛姑的铺子。人家不肯,你老婆就叫嚣着要去告顾衡忤逆。这得多大的脸才敢做出这样的事儿呐,这里可是京城,不是莱州那块犄角旮旯由着你们称王称霸!”

  近处有鼓手唢呐鼓着腮帮子在吹吹打打,顾九叔终究不好给他十分没脸,“既然做下了那么多恶事,就不要指望衡哥心里头不生芥蒂,孩子的心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冷下来的。好在如今他也不算是你的儿子了,日后远远的住着就消停了!”

  顾朝山的脸上通红,也不知羞的还是酒气熏的,忽然就难受至极,“我连他的一杯媳妇儿茶都没喝到,都敬给了我死去的大哥……”

  顾九叔简直无语,心想你现在再来后悔有什么用?

  当初你婆娘想挟制衡哥的时候,想往衡哥的头上泼脏水的时候,你这个当爹的怎么不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一味的和稀泥当和事佬,可不就彻底寒了孩子的一幅肝肠!

  顾九叔昨天晚上和顾九婶悄悄合计,再过几天一家子大小就回莱州老家。这回在京里前前后后耽误了三个月,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见识过了,回老家后尽可以海吹半辈子了。

  顾九婶还悄悄说了一件事儿。

  前些日子顾衡给莱州县的方县令亲笔写了一封信,托他给顾氏新开的族学提个牌篇。这回顾衡一气儿给族里添置了一百亩的上好祭田,所得出息就拿来作为族学先生的束修。只要是顾氏宗族的孩子,就可以免费进来读书,每天还包一顿午饭……

  这才是一族一姓的根本,只要族学兴办起来,顾氏在莱州也算是有根底的大姓了!

  顾九叔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顾朝山,又看了一眼热热闹闹的花厅,心头却生不出同情。这世上竟有如此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守着宝山偏要去处处算计,结果到头来一场空。

  人呐,最要紧的是本份知足!

  先前宴席才开时新郎官儿过来敬过一轮酒,陪侍的都是他衙门里的同僚,一水儿或青或紫的官服乌纱,让顾九叔这个老实人看得眼晕。忙站起身子恭恭敬敬地把酒杯接下,顺势顶了一下身边只知木楞楞的人。

  顾朝山不错眼地望着眼前的儿子。

  今日的顾衡一身大红丝袍,胸前还披挂着绸缎结成的红花。大约喝了不少酒,一向白皙的脸面有些绯红,整个人少了些平日的冷清。眉梢眼角都有了笑意,仿佛一夜之间,时时萦绕的沉郁阴冷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青年淡淡扫过来一眼,既不殷勤又不冷漠地唤了一声:“四叔,九叔,你们慢用。若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一二……”

  这话客套有理半分不失礼节,可对于至亲来说就是太过有礼了。顾九叔连连点头,说都是自家人用不着招呼,赶紧去招呼别的客人吧。这块儿有他盯着呢,出不了什么差错!

  顾衡脚步微顿又望过来一眼,就被那些同僚拥着往另外一桌去。

  落在后头的顾朝山嘴巴张了合,合了张,就是说不出一个字,眼睁睁地看着那孩子远去。心头一时又涩又苦像塞了一坨棉花,哽得让人难受至极,险些当场不顾脸面流下泪来。

  ——这本是自己的亲生孩儿,如今不但不能跟着享受荣光,如今连这份父子情义也要没了。

  顾九叔见状不对,赶紧一把将人摁下来,胡乱挟了几筷菜打着哈哈劝道:“今日这道双蒸海鲜味道真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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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五一章 良宵

  巾帽胡同的这处宅子算不上深宅大院, 只有浅浅的一路三进加前后两个院子。

  顾衡以前过来看过几回, 觉得格局大方布置雅致, 连接前后院的是通直的游廊,游廊两侧遍植花树, 其实并不需要有太大的改动。虽然时间有些短,但郑绩将这处宅子还是收拾得极为体面,也不知是多久前就起心置备下的。

  他戳着下巴站在廊下在心中热烫烫地暗想——即便以后需要改动,那也是以后当家主母的事。

  好不容易送走两位不请自来又各怀心思的贵客, 顾衡一气儿喝了两碗八珍醒酒汤。一边大嚼着碗里的青梅和山楂粒去酒气,一边抹净了脸上的水渍。险险敛住即将喷涌而上的急切,这才背着手端着架子, 一路昂然地大步走进后院。

  屋檐下挂着皱纹纱糊的大红灯笼,在春夜的微风中缓缓打着旋儿。将一路初初绽放的繁花绿树映照得铮亮可人,甚至可以隐约听见蜂蝇忙碌振翅的鸣嘤声。

  院中引了一股金水河的活水修建了回廊, 地面是松木板铺就的, 踩在上面就跟踩在棉花堆里一样松软。脸上挂着不知不觉傻笑的顾衡抬起脚使劲看了看, 的的确确是木板, 并非是松江府的棉花仓库。

  负责值守的两个婆子殷勤地开了门,顾衡踉跄一脚就扑进了绮罗绣堆里。

  绛红色绣五彩团花落地帐幔,朱红多子多福纱帐,百合莲子鸳鸯枕, 描金炕桌上放着两碗尚冒着热气儿的甜汤, 旁边还有四碟摆成花状的细点心。屋角明明是红烛高烧敞亮不已, 却总觉得光影朦胧似梦似幻, 满眼都是看不清楚的大红。

  顾瑛已经重新梳洗过,换下白日沉重的真红色地凤冠霞岥,穿了一身式样虽家常,下摆上却绣了一路蝴蝶穿牡丹的膏粱红杭缎百褶裙。她个头高挑,这套衣服虽然样式简单,却被生生穿出一股大礼服的华贵之感。

  此时的顾衡面色酡红,却酒醉心明。一手紧紧牵着媳妇儿,一手不自觉地抠着她衣裙上绣制精细的牡丹花瓣。

  两个人你挤着我我挤着你,齐齐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顾衡这才心满意足地笑叹了一口气,“这一天我盼了好久,谁知磨到这个时候才把客人送走。瑛姑……瑛瑛,你还是穿大红色最好看。明天我叫千工坊的人过来,多多的给你裁制几件大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