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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疾(2 / 2)

  东郭牙站在门口还未进来,齐侯一眼就看到了他,说:“快,东郭你会医术,给他看看,是否是中毒?”

  东郭牙愣了一下,按理来说,齐侯都不认识自己,怎么可能知道自己会医术,然而齐侯说的没错,东郭牙的确会一些医术,在他没进宫做苦力之前,他在医馆里做过工,进宫之后也在医官那里做过一两年工,见得多了自然会一些。

  但是这些齐侯绝对不知道,东郭牙吃了一惊,但是吴纠的样子非常痛苦,东郭牙当下立刻走过来,伸手捧起吴纠的脸。

  吴纠此时已经有些半昏迷的状态,还在不停的干呕,但是意识不怎么清楚,东郭牙捧着吴纠的脸,吴纠的头向下垂,他不好动作。

  齐侯也不管什么了,立刻帮他伸手捧着吴纠的脸,齐侯的手掌很大,两手一捧,吴纠的脸颊立刻被他固定住,嗓子还在不停的痉/挛,随时要吐的样子,而齐侯却没有任何嫌弃。

  东郭牙赶紧扒/开吴纠的眼皮看了一眼,然后又捏住吴纠的下巴,看他的舌苔,松了一口气说:“并未中毒。”

  齐侯皱眉说:“那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可驿馆中的膳食,全都是统/一的。”

  东郭牙说:“或是大行人身/体比较虚弱导致的。”

  他们正说话,医官就被召忽拽着,火急火燎的跑过来了,一头都是大汗,一进门,就看见齐侯抱着虚弱的公子纠,仿佛一脸关心似的。

  医官虽然不是近臣,但是也是宫中的老人,对于这些尔/虞/我/诈,多少知道一些,如今看到齐侯亲切的抱着公子纠,顿时有些头疼脑涨,险些忘了医治。

  齐侯催促着,医官连忙跑过来,吴纠已经昏睡过去,突然就不动了,吓得齐侯和东郭牙一跳,医官说:“无事无事,只是体力不济,睡下了。”

  齐侯皱眉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医官检/查了一番,最后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得硬着头皮说:“回君上的话,恐怕是大行人积劳成疾,身/体虚弱,再加上……再加上大行人有心疾,抑郁于心,才引起的这些症状。”

  齐侯有些惊讶的说:“心疾?”

  他说着,看了一眼躺在榻上昏睡的吴纠,召忽听得更是傻了,心疾?公子平时一片淡然,总是成竹在胸,不急不躁的样子,怎么可能有什么心疾?

  不过医官也查不出不出什么其他的,开了药,都是一些补品,还有祛瘀散结的,其他也没什么可开的。

  很快医官就退下去煎药了,其余的人站在一边,这里要数吴纠本人最淡定了,靠在榻上蹙眉昏睡,眉头虽然紧紧蹙着,有些不安的样子,但是比刚才那副剧烈呕吐的脆弱模样,实在好看太多了。

  齐侯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席前坐下来,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齐侯不走,召忽也不敢近前查看吴纠,只是暗地里瞪着齐侯,心想着怎么还不走,猫哭什么耗子。

  吴纠方才折腾,出了一身的汗,如今一老实下来,竟然觉得有些冷了,缩在被子里打着寒颤。

  齐侯坐在一边,抬手说:“去打盆热水来。”

  站在一边的小童子清赶紧答应一声,小跑着出去打热水了,很快端着一个大青铜盆就回来了,将热水放在盆架上,又拿来一方柔/软的帕子,泡进热水中。

  齐侯见子清回来,立刻长身站起来,走过去接过子清手中的帕子,子清吓了一跳,就见齐侯将手中的帕子仔细叠起几折,叠成了一个正方形,一丝不苟的,然后拿着帕子,坐在床榻前,轻轻擦/拭着吴纠脸上的冷汗。

  从吴纠惨白的脸颊,一直擦到白/皙如蚕丝的脖颈,轻轻拉开一些吴纠的衣领子,帕子伸进去一些,将他胸口也擦了擦,然后齐侯将帕子交给子清,子清洗干净又递给了齐侯。

  齐侯还是像上次一样,将帕子一丝不苟的叠好,然后再次给吴纠擦/拭着身上的汗渍。

  吴纠在睡梦中,突然感觉到一股温暖,那温暖还在移动着,慢慢渗透到吴纠的骨子里,吴纠打着冷战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这感觉很好,让吴纠心中慢慢舒坦了一些,终于不再那么难受……

  吴纠似乎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还小的时候,妈妈一个人带着自己,吴纠一直体弱多病,总是发高烧,一烧就是三四天不见好,母亲就会用热/乎/乎的湿毛巾替他擦/拭身/体。

  这感觉又熟悉,又温暖……

  温暖的吴纠心里一股酸涩,他在睡梦中突然开始梦呓,“啪”一声轻响,吴纠突然抬起手来,一把抓/住了齐侯的手腕。

  齐侯手中拿着帕子,还在给吴纠擦/拭脖颈上的汗渍,突然被吴纠一把抓/住,还以为吴纠醒了,不过吴纠仍然没醒来,闭着眼睛,眉目蹙着,眼角湿湿的,好像有泪珠儿要流下来,眼眶也红了,小巧挺/直的鼻尖也有些发红。

  齐侯愣了一下,就听到吴纠薄薄的嘴唇开启着,轻轻喊了一声:“妈……”

  妈妈这个词,其实并非像很多人想象中的,是个外来词。

  早在三国时期,有一本百科全书叫做《广雅》,《广雅》是仿辞书之祖《尔雅》所著的一本扩写书,“广”即是续篇的意思。

  《广雅》中就记载了妈这个字,代/表了母亲,是一种通俗的叫法,同时也有“爸”这个字。

  虽然这些通俗的叫法在当今还不是很流行,而且齐侯身为贵/族,需要管父亲叫做君父,更不会叫爸或者妈,但是不代/表齐侯听不懂。

  齐侯是可以听懂的,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很快吴纠拽着他的手腕,又低低的喊了一声,那声音仿佛撒娇一样,透露着一种弱势和依赖,不像吴纠平时那样云淡风轻,也没有任何虚伪。

  齐侯的手一颤,吴纠一直抓着他的手腕,没过一会儿,眼角就流下了眼泪,眼睛更是殷/红起来,在梦中竟然哭了出来。

  齐侯连忙将帕子换到另外一只手,任由吴纠握着他的右手,然后用左手给吴纠擦/拭流下来的眼泪。

  吴纠哭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消耗了体力,又沉沉睡去,这回睡得很安稳,竟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齐侯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总是能回想起吴纠那毫无防备痛哭的模样,心中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似乎勾起了他儿时的回忆,齐侯没有母亲,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子,别人都可怜他没有母亲,只有齐侯知道,自己对母亲这个词,从没有任何肖想和留恋。

  然而在看到吴纠痛哭的那一霎那,齐侯突然明白,他并不是没有任何肖想,只是压抑自己不去想,在偌大的齐宫中,君父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君父,而齐侯也没有一个疼爱他的母亲,他的童年灰黑一片,回忆起来只是一片无边的茫然。

  齐侯叹了口气,将帕子交给子清,很快起身走出房间,召忽纳闷的看着齐侯的背影,总觉得很奇怪,但是也顾不得这些,齐侯走了之后,他赶紧跑到榻边守着。

  天色很快昏暗下来,吴纠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只是记得自己突然就开始犯恶心,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想吐,然后就没了知觉。

  他醒来的时候听到门外有声音,挣扎着坐起来,感觉身/子异常疲惫,小童子清连忙趋步上前,扶着吴纠说:“公子,你可醒了!”

  吴纠眯眼看了看四周,竟然天黑了,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房间里除了子清没有人,但是门外有声音,隐约能看到门外站着几个人,正在说话,召忽的声音有些清朗,穿透力很强,吴纠第一个听到的就是召忽的声音。

  很快房门被推开了,召忽和东郭牙从外面走进来,吴纠还隐约看到了一个退下的虎贲士兵。

  召忽见到吴纠醒了,特别惊喜的跑过来,说:“公子,你醒了!太好了!”

  吴纠点了点头,声音有些虚弱,说:“去梁甫山的人回来了?”

  召忽听他一醒来就是说公事儿,只好说:“刚回来。”

  吴纠说:“情况怎么样,是不是有曹刿这个人?”

  召忽说:“梁甫山地形不好走,山脚下有山民,他们打听了一番,山上的确有个姓曹的樵夫,隐居在山里面,但是具体不知是什么地方,山民说,樵夫总是会背着柴下山来换粮食。”

  吴纠一听,苍白的脸上渗透出一丝殷/红,眼睛中也有些喜色,说:“太好了,定然是曹刿。”

  召忽说:“公子你先别着急,今儿都晚了,明日一早再忙这些,先喝口水,吃些东西。”

  吴纠一听他说吃东西,感觉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了,再加上他下午闹病,现在全身乏力,血糖都低了,感觉头晕眼花的,吴纠让子清去弄了一碗水来,再弄点吃的。

  子清很快就回来了,端着温水和暖饭,说:“君上吩咐放在灶上的,一直热着呢,公子快趁热吃。”

  吴纠醒了,吃着饭,召忽就对东郭牙说:“大牙你一直守着都累了,你快去休息罢。”

  东郭牙似乎有些受宠若惊,看了一眼召忽,召忽面色不太正常,不知怎的有点支支吾吾,东郭牙先是受惊,然后又有些了然,对着召忽笑了一声,说:“多谢中庶子关系,那东郭先告退了。”

  东郭牙向吴纠行了礼,就退出了房间,还给他们关上了门。

  吴纠喝着热水,感觉好一些了,看向召忽,无奈的笑着说:“何故遣走东郭师傅?”

  召忽见东郭牙走了,这才放松/下来,说:“谁知道那东郭牙是不是齐侯的人,我也只是小心谨慎为上。”

  吴纠看了一眼召忽,突然放下手中的水杯,说:“子清,你先回去睡罢,碗放在这里,明日一早再收拾。”

  子清答应了一声,很快也走出去,召忽没走,喋喋的把齐侯亲自给吴纠擦汗的事情说了一遍,说:“你说这个齐侯,他心里怎么想的?怎么突然摆出一副温柔亲和的样子?”

  吴纠一听,顿时心里一怔,原来他做梦梦到了母亲在给自己擦汗,其实是齐侯?

  吴纠心中有些慌,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淡淡的说:“还能怎么想的?我现在是大行人,总不能突然病死在莒国的馆驿中罢?”

  召忽连忙呸呸呸了好几声,说:“公子你可别瞎说嘴,你这身/子够虚弱了,快多吃些。”

  召忽见吴纠醒了,也就放心了,看着他把饭吃完,临走的时候还帮他把碗收拾了一下,顺手给带出去,免得放在屋中一晚上有味道。

  召忽接过吴纠手中的碗箸,难免手指碰了一下吴纠,吴纠猛地身/体一颤,嗓子一抖,险些又要吐出来,一瞬间眸子猛地一缩,感觉胃里又不太舒服。

  召忽没注意到吴纠的表情,只是收拾了东西,说:“公子快休息,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想曹刿的事情。”

  吴纠勉强点了点头,看着召忽走出去,这才松了口气,捂着自己的嘴,轻咳了几声,又端起杯子豪饮了几口,才感觉那不舒服的恶心感被压了下去。

  吴纠难免有些心惊,他上辈子只是有些轻微的洁癖,绝对是针对干净的程度,而非/人与人的触/碰。

  吴纠艰难的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深吸了一口气,他隐约记得,自己刚才恶心难受的时候,好像打了齐侯一下。

  吴纠难受的在榻上翻了个身,感觉头都要炸了,也不知有没有吐在齐侯身上,若是齐侯借题发挥,那就不好惹了,他想着心烦,干脆把被子拉到头顶上,缩在被子里,暂时不去想。

  第二天一大早,吴纠的脸色终于恢复了,虽然不算是红/润,但是也没有昨日那么苍白无力,他穿戴整齐,梳洗得当之后,先找来了召忽和东郭牙,三个人坐在一起用早膳,一边用膳,一边说了说昨日虎贲军的回禀。

  姓曹的樵夫特别奇怪,性格也很古板,逢年过节,山民们想多给他一些食物或者衣服,但是那樵夫脾气很是牛顽,就是不要,多一块大饼都不要,你塞给他,他还生气。

  没人知道樵夫具体住在哪里,所幸梁甫山不是很大,但是如今是夏天,树木草长,也不是很好寻找。

  召忽说:“这人脾气这么古板,还是个樵夫,真是公子要找的人?”

  吴纠笑着说:“我也不能肯定,先去看看才知道。”

  东郭牙说:“大行人准备何时去?”

  吴纠说:“越快越好,这里终归是莒国,不能久留。”

  东郭牙点了点头,召忽则不同意,说:“不行,公子身/子要紧,你昨日才病了,今日不能去。”

  吴纠还要说话,就听到一声轻笑,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一个黑衣男子竟然站在他们门外,笑眯眯的负手而立,黑袍衬托着挺拔的身/子,面目棱角分明,表情却温柔似水,笑着说:“我倒是和召师傅想到一处去了,二哥身/体方好,今日还是不要劳累了。”

  众人都吓了一跳,没想到齐侯总是神出鬼没的,他们三人在用膳,连忙全都放下碗和箸,赶紧站起来作礼。

  齐侯走过来,没有去碰吴纠,只是挥手说:“不用拘礼。”

  他说着自顾自走进了吴纠的房间,吴纠的房间已经给收拾干净了,齐侯走进来,坐在席间,他的手放在膝盖上,齐侯的皮肤不算白,不过他的手背上稍微有一个红印子,印子有些转青的势头,手指骨节的地方还有一个血痕,看起来像是挠的。

  吴纠不动声色的看着,心里却“梆梆梆”狠跳了三下,头一次如此忐忑不安,他隐约记得自己昨天好像打了齐侯一下,而且打得不轻,如今一看齐侯的手背,又是青印子,又是血痕的,恐怕是昨日自己的杰作。

  吴纠眼睛眯着,不停的转着,一方面在猜测,另外一方面在回想,齐侯注意到他的表情,顿时有些想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

  齐侯还是第一次看到吴纠露/出如此不安的神色,觉得当真有趣,于是当下“嘶……”了一声,突然伸手捂住自己的右手,装作一副痛楚的样子,说:“今日怕是阴天要下雨,孤这手背上的伤口有些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