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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节(2 / 2)


  可是没有想到,他们的战神却是败在了跟他们交手的蛮族手上,导致整个东狄只能仓皇地封闭国境,像过冬的刺猬一样团成一团,以尖锐的猬甲向着外面,以求保全。

  而在他们的内部更是因为岳衡之死,生出了无尽的动荡。

  哪怕北周在那时动荡内需,适宜进攻,那又如何?他们是连自己的内政都自顾不暇,无论是要攻打过去,吞并这个占据了丰饶土地的国家。

  但是,容嫣看着在月重阙残破的经脉血肉里倔强地生出新的生机来,就觉得在他们这脱离了一品阁的阴影,一时破碎动荡的疆土中也会生出新的希望,只要等待,只要忍耐过这寒冬,他们就有机会能够再一统,能够再有机会去攻下北周,攻下南齐。

  可是,现在容嫣再看着面前的人。

  在那些沉睡的寒冬,在那些等待里,在他的身体里复活的竟然不是她所想的岳家,而是那个无数东狄人的噩梦。

  容嫣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从生死边缘回来之后,人都会有这样大的改变吗?

  她身在光明之中的哥哥,如何就滑向了那样血腥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迎着她的目光,月重阙开口道:“今天还有些时间,我可以跟你说一说这些事。”

  他放出去的金蝎已经被杀死,想来在那天牢里是引起了欧阳昭明的注意,他们不会放心再把谢易行留在天牢中,怕后面还会有别的毒虫出现在那牢狱里,很快就会把他转移到皇宫中去。

  如果正如他所想,谢易行手上有那件东西的话,在这个时候他无论如何都该拿出来了。

  毕竟这些毒虫若是下一次再去的话,攻击的就不只是他一个人,所有在他身边的人都会有危险。

  只要在这里等着,等着皇宫那边传递过来大棋士恢复清醒的消息,他就可以确定心中的猜测。

  容嫣还在等着他告诉自己他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月重阙沉吟了片刻,想着这个故事该从哪里说起。

  容嫣看着他舒展了眉宇,抬眸看向自己:“就从我看着我的父亲跟同袍在这样一场原本应该没有悬念的战役中遭人暗算,纷纷战死在战场上,只留下我一个没有跟他们一起被收走说起吧。”

  那个战场,现在回想起来,满地的尸体、染血的旌旗依然触目惊心,他从尸山血海里爬起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觉得自己怎么还活着。

  在那样强悍的攻击下,还有在战场上不应该出现的高手进攻下,即便是久经沙场如岳家军,也同样溃不成军。

  他身上的铠甲都已经破了,每走一步就有一股血从他身上的伤口中涌出来,因为五内俱焚太过痛苦,所以反倒不知道这痛苦是从哪个位置来的。

  他踉踉跄跄在满地的尸海间寻找。

  岳家军大多是不战死都会继续战斗的铮铮男儿,因此他在地上见到那些大多只是受了致命伤的完好尸体都是那些蛮子的,而其他断手断脚或是整个身体都被切成两段、几段的才是自己的同袍。

  他们在军中,几乎个个都是看着他这个少将军长大,教他十八般武艺的同袍兄长。

  少年咬着牙,忍住了一声抽泣。

  他在这尸山血海中寻找了很久,都没有再找到一个活口,就好像这死了几万人的战场上最终活下来的就只有他一个。

  他在尸堆中找到了帅旗,从那些累累的尸海中扒出了自己父亲的尸体,见到父亲到死的时候依然是维持着顶天立地的站姿,双目圆睁,望着函关出口的方向,仿佛带着无尽的惊怒,又带着无尽的遗憾。

  明明他们这里离出口就只差那么几百步,可是那些机关、那些不该出现在蛮族中的高手,却把他们整支军队都留在了这里,让东狄从今日之后就再没有岳家军这样一支神兵。

  他抱着自己父亲的尸体,他的身体在死后跟他身上的甲胄一起化成了万钧的重量。

  在平时,他或许还能够把穿着铠甲的父亲扛起,可是现在他自己都身受重伤,不知道命火还能够燃烧多久,这个在尸堆里爬出来的少年将军只能拖着父亲的身体,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他父亲在死前依然望着函关,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把父亲带到他想去的地方,而至于那些被他落在身后的同袍,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走完一趟之后,还有没有力气再回来,把他们带出去。

  也许他这一口气只能够支撑着他把父亲背到关口,然后就要在他这每走一步都有鲜血带着生命一起流逝出去的身体里消散。

  风沙迷眼,吹动染血的战旗。

  他是东狄战神的独子,是这支神兵的少将军。

  从他出生以后,他的父亲就没有打过败仗,他从学会走路开始,就在军营当中跟着他们摸爬滚打。

  他们所有人都把他当成自己的子侄、弟弟,对他多有骄纵。

  从前他觉得自己这般疏于训练没有什么,天塌下来总有高大的父亲在前面挡着,也有这些疼爱他的叔父和兄长们为他披荆斩棘,给他留下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让他能够长大到足以扛起岳家军的旗帜。

  鲜血从他的额头流下来,少年咬着牙,不知道这鲜血里混杂的究竟是自己的汗还是自己的泪。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不管流再多的血、再多的泪,都已经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没有时间再来训练自己,也没有这样一支军队再等他长大。

  视野渐渐模糊,周围的声音和光影都在离他而去,背上父亲的重量正在变得越来越沉重。

  他的腿像是灌满了铅,要往前走一步,都极其艰难。

  “爹……”少年嘶哑的声音响起,“再等等,我们就要走出去了……”

  他的牙根都流出了血,紧紧地盯着前方,机械地朝着那个方向走。

  不知又走了多久,不知他们离函关的出口已经多了多少步,但是总算是走出来了。

  而他体内爆发出这最后的力气也在这烈阳下完全消散。

  这背负着父亲尸体的少年向前扑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在意识彻底消灭之际,耳边只听到马蹄声。

  他想,是援军还是敌人?

  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到了现在才出现,于这战局已无意义。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他被无尽的黑暗拽着向着下方去,身上的那些痛苦仿佛都在这一刻离他而去。虽然迟了几息,但是死亡还是来了,要把他从这里带走,带到跟他的父亲和他的同袍一样的地方去,而不是在这场战役中留下他一个人,背负独活的耻辱,背负被留下的沉重。

  对一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年来说,这样的死亡已然是最好的解脱。

  可是从外界输送进来的秘药却打断了这怡人的死亡,强行将他从那片无边的黑暗中扯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