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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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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杨坪,东乡县荷叶塘都北角的一个偏僻冷落、荒凉贫穷、不过二百户左右的一个村落,坐落在东乡、历阳、邱山三县的交界之处;但见高矮不齐的一大片草房零零星星散作一片,街不成街,路不成路。

白杨坪的西南角,却有一个辉煌的高大建筑在半云端耸立着,给人一种鹤立鸡群之感,与周围环境极不协调;但见高大建筑的门楣上,镶嵌着一块乌黑厚重的木制牌坊,两个涂金的大字在日光下熠熠闪亮,近了才看清,原来是“许府”。

“许府”后边的一片房屋还有些整齐的模样,当中两扇钉鼓朱漆安着铁环的大木门,左右各吊着两盏白纱灯笼,灯笼上用白字写着提督许府四字,一串长长的岁头纸被吹得哗哗作响,煞是凄凉。

不用问,在东乡百里方圆能有这等辉煌气势的人家,一定是东乡县首户家了。许家正办大丧,方圆百里便闻哀声。

三十岁不到的许维戴着一顶绒草面生丝缨珠冠,剪裁十分得体的石青色外褂罩着一件米色葛纱袍,腰间束着汉白玉四块腰带,额下特意留出的胡子梳理得一丝不乱,浓眉下一双瞳仁炯炯有神,显得深不见底,精神看去非常健旺,也显现出成熟感,他此时正带领着十余名随从出现在这略显偏僻之处,立于许府门外数十米处打量着。

许维望着许府颇有些庄严的大门,长长嘘出口气,终于到达目的地了,这一路行来还真吃了不少苦。那许世亨的老家如此偏远,早知就随便派个人来得了。

府前有四名家丁身着白衣在看守着,见到许维这一行陌生人接近许府,都不由警惕起来。其中一个凶神恶煞地大声朝许维一伙喊道,

“你等是何许人也,居然也敢到许府门前窥测!莫不是也想趁乱打劫?赶快给我离远些,不然抓尔等起来痛打一番。”家丁吓唬起许维一行人。

若是一般的农家子弟也就罢了,对付跟随许维多年且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侍从来说,岂会被一两句话便给吓到的,立刻反骂过去。这一来二去,门口的声响渐大,从许府内不断又涌出不少家丁。

许维冷眼旁观,也不着急,索性不理家丁与手下闲聊开来,静等着主事者的到来。

“怎么回事?”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二门处传了过来。随着声音的接近,一个五十开外发老者出现在许维眼帘中,一脸精烁样。单看那凌厉眼神,扫过之处,众家丁都垂头不敢吭声。

“老管家,这外头几人分明不是什么好东西,老是贼眉鼠眼地盯着门内望,且一直在门外徘徊而不愿离去。小的估摸他们乃是强盗,专门来踩点的。要不要敲锣鸣钟,唤上村中百姓,把他们都给绑起来惩戒一番?”领头的家丁恶人先告状。

老管家姓许名无辰,在许府中做管家已有四十余年,侍奉了许家三代主人,历经无数大风大浪。

他边听着家丁的报告边不经意地瞄了几眼离门不远的许维,脑海中只觉得有些怪异。

瞧那年青人一副悠闲无比的举止神态,不怒而威,谈笑自若,与游山玩水的文士倒差不多,一点也不像家丁口中所描述的盗匪模样,从其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官家味道。

就算是知府老爷也没他这般气度呀,许无辰赞赏起许维来,看来应是京中显贵之子来此游玩。

前几日位于东村头许家最肥沃的百亩良田被西边的罗大户给强抢而去,打官司还一败涂地,以致老夫人一气之下卧床不起。若是少主人尚在世,就凭罗家后台一个小小知府,岂敢撒野!老夫人丧子之痛尚未远去,又遭逢此大变,怕难以支撑三日了。令人心烦的是,县衙的人又****来骚扰讹诈钱财,让人忍无可忍。

许无辰想着想着又无奈地叹息起来。别有心意地又扫了眼许维,内心暗自揣摩起来,莫非此子特来救许家一难?怎么看他都不像是来捣乱的,说不准真对许府有助力。

旁边一人附着许无辰的耳朵悄声说道,

“老管家,此人我认得。”

许无辰侧目一看,原来是随许世亨出战安南的贴身家仆许道。

“哦?此人到底何方神圣?”许无辰大感兴趣地小声反问。

“我随少主人曾在征讨安南统帅大营前见过此人。”

许无辰略显惊讶,没料到眼前自己颇为欣赏之人居然也曾在大军中效过力,与过世的少主人定有过一面之缘。本以为他只不过是某个京中显贵的公子,看来需重新估计。

“什么来头?”

“我也不知是什么官。反正少爷见到他也得行礼。”

许无辰久居许府数十载,而许家又是官宦世家,他对朝廷的典章制度那是了如指掌。少主人许世亨领兵出征安南时,已是总兵衔,那可是正二品职衔。见了年轻人居然还要行礼,无非不出几种可能性。

一是少年郎乃皇室贵胄,二是少年郎的官位品级比少主人还要高上一等,三是少年郎乃征讨安南之统帅。

第一种可能性不存在。皇室的阿哥们都老老实实地呆在紫禁城,从未听闻被乾隆帝派往安南前线统军作战。自康熙朝十四皇子胤?获封大将军王,统领数十万大军鏖战西北,成为雍正帝最强有力皇位竞争者后,便未再有皇子亲临过前线。

第二种可能性也不存在。纵观乾隆五十三年后的一品官员也只区区不足二十人。能成为六部尚书、提督、都统、大学士、协办大学士者,年龄大部分皆在五十开外。这里头最年轻的当属红得发紫的和,其权柄滔天,但他绝无可能到那安南前线来。

朝廷不可一日无乾隆,乾隆不可一日无和,这早已成为众人皆知的秘密。

那就剩下第三种可能性,统领征讨安南大军的大帅,也就是官拜两广总督,受封三等忠勇伯,与少主人同品级的许维。

论年纪,三十未到。论资历,官位已达正二品,堂堂一个封疆大吏,在宦海也几经沉浮。论仕途,前程无限好,与和同为乾隆朝的宠臣。

又多瞄了许维几眼,凭借多年经验终于可以断定眼前的年轻人便是新任两广总督许维许九衡。许无辰喜在心头表面依旧如故语气平和地说道,

“来人总是客,你们怎么能这般待客?老夫人平日是怎么教导你们的,还不请客人进府。”

许无辰训斥起家丁来,面带微笑地朝许维方向快速踱步而去,边走边说道,

“真是对不住呀,来来来,几位往里边请。”

别看许无辰年过半百,可这脚步不输于年轻人,只几个健步便来到许维跟前,并用强有力的双手握紧了许维右手不放,释放着热情。

“老伯真是太客气了。您府上还在办着丧事,我这陌生人进去恐怕不大方便吧!”被许无辰捏得有些发痛的许维轻轻皱了下眉头,使了点劲才抽回了自己的手。

听闻这句话后许无辰的情绪顿时低落不少,面容上充满了哀伤的神情,双眸中隐约含着泪花,哽噎地说道,

“遥想当年,本府少主人尚在世之时,府中来访宾客络绎不绝。许府上交王公贵族,下结乡绅名仕,可谓千里逢迎,高朋满座。每逢有客自远方来,少主人皆摆下宴席与之痛饮,不醉不归,豪爽之名远播千里之外。”

一阵追忆往事之后许无辰淡然地接着说道,

“自少主人过世后,许府顿时冷清了许多,正应了句古话,人走茶凉。

但相逢即是缘,既来之,少兄就不妨进至客房稍坐片刻。依少兄的聪明才智,应该能判得出我许府目前颇有些难处在身,不过还不至于怠慢了客人!请。”许无辰老练地说。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再不进去,自己的目的也难以达到。许维颔首昂胸而进,身后跟了两名随从,其余十二名均留于府外。

许世亨只娶一妻,留有二子一女,长子九岁,次子七岁,幼女六岁。孤儿寡母四人一身素白,日夜守候在正堂灵柩前。

许维心细如发,踏入大堂后便发觉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情,原来大堂内并无任何一件在任官员的挽联。

真是太奇怪了!许世亨论官位好歹也是朝廷二品武将,地方官员怎么连他的丧礼都敢如此轻视?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有更上一层的指示。

在两广自己官位最尊,可并未发出任何对许世亨不利的指令。稍一思索,便能推出指使者若不是孙士毅便是和。二人的动机极其简单,掩盖孙士毅在战场上龊劣的表现,保不定还要把许世亨为国捐躯之壮举给完全抹杀,安上贪生怕死的罪名。

许维也不吭声,尾随着许无辰向许世亨的灵位上了柱香,与家属答礼后打定主意要静观其变,等待时机的到来。若不把许家家人挑拨起来到京城告御状,自己就不姓许。

似乎运气总在许维一边,念头才冒出来,这许府便来了批不速之客。

从府外传来阵阵嘈闹声,不久就冲进来一批衙役,身后还跟着七八个许府家丁。许维有意地往后挪了一下,隐在不起眼的地方暂时置身事外。

“老管家,他们非要强闯进来,我们拦也拦不住他们。”与许维闹过便扭的家丁诉苦道。

许无辰眉头紧锁,口气不善地对领头熟识的一个捕头说道,

“许捕头,你今日来又是为何事?没见我许府正在做二七法事吗?平日里许府可没亏待过你们,该给的也都给了,做人需留一步后路才是。”

许捕头尴尬地答道,

“老管家,这都是县太爷逼的,小的们可没为难你们许府的意思。现如今县太爷他还在府外等着呢!”

许无辰不怒反笑,长声说道,

“哈,堂堂的东乡知县为会不敢进我许府?难不成心中有鬼?”边说这话时还眼角有意无意地朝许维躲避的方向看了几下。

躲于暗处的许维没来由的有个不好预感浮上心头,可能被这个貌似和蔼的贼老头给算计了。

许无辰这话说得极其大声,连门外的轿都听得到,众人皆知这是说给本县县太爷听的。许维并不晓得许无辰已认出自己的身份,反倒有些佩服起这位老管家的胆量来,现在可要看看县太爷是如何表演了。

“好大胆的许无辰,本县念你五十好几之人,本不想与你太过计较,谁曾料你居然不知好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这可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也罢,今日好好与你们许府算算旧帐,别以为你们还是总兵府,现如今可不比往日了。”

身着八蟒五爪鸡敕补服,头戴官帽,油光水滑的大辩子垂于脑后,圆圆的脸上吊着好几十斤肉的东乡知县陈华礼迅速落轿直领着八名亲随冲进灵堂,眨眼间便指着许无辰的鼻子训斥起来。

许府一众家丁都眼望许无辰瞧其如何应付,也对他今日硬朗作风都感到有些惊讶。平日的老管家办事可算得上稳健,做事总留一后手。县衙的人来挑衅,总是避其锋芒,可今日却主动激怒起县太爷来,实在透着古怪。

抓住大好机遇的陈华礼也不由他不激动。这许无辰做事老练,不留一丝把柄给自己抓。任自己如何派人上门挑衅,都避而不理。就算是从许府强行夺取了百亩良田,也没见他怎么愤愤不平过。知府大人都快等不及了。

“来人,把主事之人带回县衙审讯。”

七八个衙役如狼似虎般冲上前,把许无辰五花大绑起来,而许无辰只是冷笑,任衙役一番绑弄,并不做反抗。

许府上下见老管家又要被县衙的人给强行带走,都感觉出种祸不单行的味道,只不过与官府对抗那是不理智的行为,故大都默不作声。许世亨遗孀见此景象顿感天旋地转,晕了过去。几个小孩子们见母亲昏倒过去,都围着她大声哭泣起来,哀怨笼罩整个府第。

“陈华礼,我许无辰到底何罪之有,要带我去县衙?”

“大胆,居然敢叫本官之名讳。就冲你不敬朝廷命官,本县就有权抓你回县衙。再者,你家少主人贪生怕死,私自逃生,弃将士安危而不顾,以致命丧安南,居然还敢厚着脸皮到处宣扬说是为国捐躯,实在令下官所不齿。”

“我家少爷绝无可能做出贪生怕死之事,你休得在此冤枉死去之人。”许无辰听到许世亨被官府如此污蔑,气得说不出话来。

“带回县衙!”陈华礼也懒得与许无辰争辩,转身便要离去。

“慢着。”许维终于从暗处走了出来。

陈华礼斜了眼许维,心中颇为诧异,这年头居然有人敢管官府的事。这少年人分明不是许府中人,听口音京味甚重。

以陈华礼的观察得出的结论与许无辰初次相见许维的感觉大体相当,都认为许维最多不过是京城某个显贵的公子哥,年轻人热血沸腾就挺身而出为许府抱打不平,并没什么可怕之处,于是毫不介意地说道,

“怎么,你有何要对本官说?”

“许将军岂能是你口中所说贪生怕死之辈?县太爷您可没到过安南前线,又是如何知晓许将军贪生怕死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