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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离别前夕(2 / 2)

“胡闹!”沈云琛皱着眉头训她,“不可能发生的事,就不要再做假设了。”

“也是。”顾时欢吐着舌头笑道。

沈云琛看着她吐出一截鲜红的舌头,莫名有些发热,连忙撇过脸去。

顾时欢笑过之后,又担忧起来:“可是过两年,小妹也要及笄了,那时候我爹再将她嫁给林武可怎么办?白姨娘比我娘还柔弱呢,怎么护得住她……”

沈云琛生怕顾时欢又说出让他娶了顾时心的话来,连忙道:“那我们便赶在前头,给小妹找一个如意郎君。”

顾时欢眼睛一亮:“沈云琛,你真好!”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直呼自己的名字,比“殿下”之类的要好很多,但是……但是他怎么觉得还是不够亲近呢,分明都成亲了。

他将手握成拳,放在嘴边,掩饰性地假咳了一声:“唔,是不是……是不是该换一换称呼了?”

顾时欢一怔,也歪着脑袋思索起来,直呼其名确实怪异,对外称呼“夫君”倒也可行,可是面对面称呼“夫君”,她还是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那么,该叫他什么呢?

她歪着头问:“那李妃娘娘叫你什么呀?”

沈云琛扶额:“母妃叫我琛儿,你……”

“那我叫你阿琛吧!”顾时欢说完,还凑过脸来,连连叫了几句,“阿琛、阿琛、阿琛。”

沈云琛心下一松,刚刚还以为她要叫自己“琛儿”呢。

阿琛、阿琛……他反复咀嚼这两个字,突然觉得真是好听。

此时,秋霜过来请他们吃午膳了。

两人从亭子里走出去,顾时欢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还有一个祖母,不过她去五佛山斋戒去了。祖母也是偏疼大姐的,不过有些时候,还是挺公道的。我听娘亲说过,当年我爹让所有人叫我‘喜喜’,只有我娘不依,我爹很生气,祖母便出来说了一句话:罢了,女儿都是母亲心里的娇娇宝儿,何苦去为难一个母亲。这句话娘亲记了很多年。”

沈云琛侧着头看着顾时欢,听她说起小时的事情,心里泛起许许多多说不清楚的情绪来。

到了膳厅,姨娘是不来这等家宴的,因此席上只有年轻一辈儿。

顾一岱简单地介绍了几个儿女。顾时明穿着一件鸦青色锦衣,腰间绑着一根素色纹带,面容有棱有角,眼睛深邃,身形魁梧,既带着几分书卷气,又带着几分武气。顾时昀则更加文质彬彬些,身着青色长衫,面色看上去很是温和。顾时光则还是少年的样子,只是不喜欢笑,因此面色有些耷拉。

顾时彩面色红润,身穿一件樱桃红掐边纱裙,特地戴了一个上等的翠玉镯子,头上则戴了一支尤为显眼的血玉簪子,看上去非常贵气。顾时心则素净很多,身上穿的是白色的长绸衣,首饰也无特别突出的地方,脸蛋很小,下巴尖尖的,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不过,沈云琛觉得,顾家还是顾时欢最好看。

他与众人一一打了招呼。随后众人便依次坐好。

沈云琛与顾时明、顾时昀本就是朝堂上的同僚,因此席上他们几人互相敬酒寒暄,顾时欢则与顾时心偷偷眨眼传话,等着一会儿说些姐妹知心话。

酒过三巡,不知是否真喝醉了,顾时明突然道:“听闻殿下骑射过人,以往我不敢向殿下讨教,现在咱们都是一家人了,正好府中也有一处习武的操练场,因此愿向殿下讨教一番。”

顾时欢冷下脸来,她知道顾时明也和顾时初似的,总是讨厌着她,可是他这会儿突然出来挑刺是怎么回事?新姑爷第一次来媳妇儿娘家,若是和大舅子的比试中输了,那多没面子,何况沈云琛还是皇子!

更重要的事,顾时明骑射从小就特别好,百步穿杨都不在话下,他肯定是成心想让沈云琛成为笑话!

顾时欢心里一动,准备站起来拒绝。

沈云琛按住了她放在桌下的手,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好!”顾时明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殿下请!”

这期间顾一岱也没有阻止顾时明,这会儿听到沈云琛应战了,便也站了起来。众人便一道前往操练场。

顾时欢心里忐忑不安,她知道沈云琛肯定是对自己有信心才会应战,也知道他在边疆多年,骑射方面应当也是甚为精进,但是她到底不知道他实力如何,只知道顾时明的骑射之术的确特别厉害,所以这心里止不住七上八下的。

沈云琛若是不小心输了,保管第二天就能传遍全京城,然后成为皇族贵胄耻笑的对象!

肯定是大少爷说了什么糟心话,才惹得小姐不快,现在八成是想写信向姑爷诉委屈呢。

顾时欢揉了揉脸:“没什么,他乱说一通呢。”

秋霜听了,担忧地看了顾时欢一眼,却没有再问,只道:“书信明日再写吧,今儿个这么晚了。”

“没事。”顾时欢笑笑,“你先下去歇息吧。”

秋霜听了,只好先退出去了。

听着门嘎吱关上的声音,顾时欢拿起案上的一壶清水,向砚台倒了些许,便执起墨慢慢碾磨。此刻她心里头还有些混沌,手里不停地磨墨,脑子里却什么也没想,放空似的。

等磨好了墨,拿毛笔蘸了墨水之后,顾时欢看着空白的宣纸,却愣住了。

她想干什么来着?

写信?

给沈云琛写信?

……写什么呢?

其实没什么好写的。顾时欢呆呆地看着空白的宣纸,好像真没什么好写的,那她怎么就突然想起沈云琛,怎么就突然想给他写信了呢?

争与不争又如何?便是沈云琛想争这天下,利用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也没什么错,毕竟她也不是真心实意想嫁给他,如此反倒两全其美。顾时明想靠这个挑拨她和沈云琛,那真是找错了路。

再说今晚顾时明跟她所说的话……他既然敢全盘跟她说,也便不怕她告诉沈云琛。其实也没有告诉沈云琛的必要。若他是“争”的那个,顾一岱和顾时明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可不是一清二楚,犯不着她再去提醒。

至于她想写信的真正理由……大约是被顾府寒到了心吧。

其实也早该习惯的……其实也早就习惯了。

她的娘亲是江南的商贾之家出身,大昱的商贾虽然地位不如贵胄高门,但也和寻常百姓一样,再加上外祖父家有钱,因此六个女儿都是男人们趋之如骛的对象,而年纪最小、长得最美的娘亲就更是众星拱月,万千人宠着爱着。

偏偏娘亲眼光不好,看上了来江南办事的顾一岱,当时他已经有了正妻,却还是在他的甜言蜜语之下,嫁给他做妾,来到人生地不熟的京城。

可是她这个爹爹非但不知珍惜,心眼也不好,对她娘亲很快就冷淡了,娘亲多次提出和离,他也不肯答应,就这么拖到娘亲仙逝。

她从小就习惯了顾府对她们两母女的冷淡,好在娘亲虽然命苦,但是却从不是怨天尤人的性子,不喜欢争宠斗艳,便搬来这清净的院子,每日都是温柔而快活地笑着,教给她很多人生的道理,虽然面上柔弱温和,但为了她却什么都愿意去争取,除了“喜喜”那事儿,她在顾府面上的待遇还是不差的。

因为娘亲的性子,所以她一路长大,也未觉自己过得多委屈,只是小时候不懂舍弃,惦念着爹爹、祖母和兄姐的亲情,所以时常会被顾家对她和对顾时初的差别待遇所伤。这种委屈随着年岁的渐长已经慢慢消失,因为她已无所谓这些旁人对她的好与坏,平日也将顾一岱当成了空气,嘴里假装恭恭敬敬地唤一声“爹爹”就算了事。

就算听到顾一岱和顾时明商量要将她嫁给林武,她心里也只有一种“果然”之感。

可是嫁人之后,她反倒觉得自己娇气了似的。在沈云琛面前想起父兄卖女那一幕,竟会觉得委屈。今日见顾时明这么虚伪,也会觉得格外寒心,有种想立刻跟沈云琛痛诉的欲.望。

可是临下笔了,才觉得自己幼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什么好跟沈云琛说的呢?毕竟又不是他真正的妻。

顾时欢无意识地鼓起了腮,纸笔都要来了,总得写点什么吧。她深思了半晌,抬头忽见靠近窗子的一支梅花已经盛开了。

看着那在昏黄烛火里仍旧生机勃勃的梅花,顾时欢心里突然涌出一股欢喜,于是提笔写下几个字――

春归矣,顾府花开。

写完又觉得好笑,文绉绉又没什么意义的话,沈云琛看了会笑话吧。

不管了,夜都深了,就这样吧。

顾时欢放下笔,将宣纸就这样晾在桌上,走出了厅堂,往内室歇息去了。

很快,居香院的烛火尽数熄灭。

而一直站在院外的顾时明这才意识到,他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

今晚他和顾时欢说得有些多,虽然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机密,但是跟她说太多总是不好的,因为与她说得越多,便越是想与她说……想多停留一秒。

面对顾时欢,怕是没有任何人比他还要复杂了。

他在无人的夜里叹息一声,轻轻地转身离开了。

第二日的早上,顾时欢来到厅堂上,桌上那张纸已经不见了,问了才知道,秋霜已经差人送去了,这会儿还挂着促狭的笑看着她。

“就你勤快!”顾时欢没来由地脸上一红。

秋霜还准备打趣她,顾时欢飞快地截住话头:“我们去梨春院瞧瞧白姨娘和小妹去。”

说着,便一马当先地走到了前头。

来到梨春院,白姨娘正在庭院里安静地做刺绣,顾时心则伏在水池旁边的假石上看锦鲤。梨春院比居香院大一些,也有一方水池,里面养了很多锦鲤,因为顾时心极喜欢鱼儿。

见顾时欢过来了,顾时心便麻利地从石头上起来,飞快地跑过来,抱住了顾时欢。

“三姐!”

白姨娘也放下针线,一边叫人拿椅子奉茶,一边也走过去,亲热地拉着顾时欢的手,笑道:“喜……如今是不是该叫你六皇子妃了啊。”

“我跟姨娘谁跟谁啊,我可从不在你们跟前摆谱儿。”顾时欢笑眯眯。

白姨娘捂着嘴笑:“你啊你,还是那个好孩子。”

三人在庭院里坐下,就着春日的暖阳,有一搭没一搭地闲叙家常,不过说得最多的还是关于顾时欢。白姨娘和顾时心总是不放心地问东问西:六皇子对你可好啊、六皇子府是否住得惯啊、那些下人们可有没有拿乔刁难啊……

顾时欢只好一一回答,以打消她们的担忧。顺便又问起顾府的生活,只道一切如旧,不过五佛山来信,老夫人即将回来了,估摸就这两日。

顾时欢翘了翘嘴角,正准备说话。

此时,府里的一个老嬷嬷便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

“三小姐,”这些下人一时还改不了口,“六皇子府来信,老奴去居香院没见着您,问了才知道您往梨春院来了,特意给您送过来了。”

……这么快就回信了?

一股期待油然而生,就像每次娘亲给她买了东西,总是要先藏起来逗逗她一样……不知道他会回什么?

“谢嬷嬷。”顾时欢一边道了谢,一边伸手去拿。

那信却被顾时心一把抢过。

顾时心在别人面前文文静静的,在她娘亲和三姐面前,却是个泼猴。眼下抢了信,便招手让嬷嬷下去。嬷嬷见顾时欢没说什么,便赶紧退下了。

顾时欢这才伸手去抢:“你这混丫头做什么!给我!”

顾时心知道顾时欢没有真正生气,所以一边躲着她,一边笑着拆信:“我看看六皇子姐夫给姐姐写了什么。”

顾时欢抢也抢不到,只好由着她去了,一边是潜意识里不太敢自己拆信,一边也料定了沈云琛不致于说什么肉麻的话吧。

随后,她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顾时心嘴里念慢悠悠地出来的几个字,简直臊得她想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

――满城花开,待妻归。

顾时心念完,看着顾时欢大发感慨:“三姐,六皇子殿下对你真的是情深意笃啊!”

“你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混说什么呢。”顾时欢一边拿起“过来人”的架子压她,一面从她手上将书信抽了过来,这次很轻易就得手了。她顺手将信纸揣进了怀里。

顾时心吐着舌头朝她笑眼眯眯。

“原担心你在六皇子府过得不好,没想到是我们多虑了。”白姨娘慈爱地笑起来。

她拉着顾时欢到自己身边坐下,笑着说道:“姨娘对字画颇有研究,那字迹下笔有力,却带着些微颤抖的痕迹,想来六皇子殿下写信的时候,是带着激动、欢喜、想念之情的。你们这才分隔一日,殿下便如隔三秋地寄信过来了,真真是将你放在心上的。这样,姨娘也就放心了。”